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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本打开的书——澄江凤麓镇
引言:刚大学毕业时,去过澄江县城,没细看,偶尔经过,也是匆匆而去。没曾想,还这么有文化!身边的很多事物,大多如此,不细细琢磨,就忽略了其价值。
凤麓镇是有气质的,书卷气。
澄江凤麓镇建于明隆庆五年(1571年),因建于舞凤山南麓,故名为“凤麓”。老城方整四齐,街道笔直,宛若凤凰口衔书本,故有“丹凤衔书”之美称。凤麓镇的布局,遵循了冥冥之中神的安排。以北正街为中轴线,东拥晖、南澄波、西揽秀、北仪凤,三横三纵。站在舞凤山顶看,小镇就是一本打开的书。沿着北正街头从北往南,等于在这本书的书脊上漫步。市井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,都是这本书里的故事。房屋、树木、庙宇以及活动其中的人,都是这本书的书写者。
四百多年来,凤麓小镇,一直是一种气质的象征。读懂了小镇的气质,也就读懂了这本书。这些气质,或温暖,或清新,或疼痛,或朴素,或张扬,或儒雅……每一种气质,各具姿态,却都依着这本书的格局,彰显个性。
丹凤衔书,作为一种文化的符号,成就了澄江历史上多位颇有影响的乡贤人物。吴宏业、赵士麟、李发甲、段琦、罗瑞图、罗佩金等,都是这本书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篇章。作为这本书里的一个篇章,李发甲从《中国名人志》第十二卷清朝附传中走出来。这位康熙五十五年的举人,官至湖南巡抚,值水灾,借帑银五千两以赈乏,出仓谷以平市价,剔蠹奸,澄清吏治,所至有声,以劳卒于官。李发甲一生忠贞,守正惠民,直至把自己身上的体温耗尽。死后得到康熙皇帝钦赐:“清廉持身,实心尽责,应得恤典,特赐祭葬。”其故居李府就在李府街上。李发甲于澄江之影响,无须多言。一条街的命名,就是最好的诠释。一日下班,去了李府。正值午饭时间,院子里传来锅铲叮叮当当的炒菜声,香味四溢。从锅铲的响声,可以判定,院子里至少住了十多户人家。一个年轻姑娘告诉我,李府里一部分屋子租给了外地人居住。今天的李府虽然破旧、杂乱,却仍保留着文脉的气韵。其品格已经融入了一门一窗、一草一木。后院的一间房子堆着杂物,木柱上贴有一幅字:身外无求品自高。院子里晾晒着一些衣裤,日常的气息时隐时现。这古旧的宅子真是让人奇怪,一面荒远地空着,一面又层次丰满地延续着。仿若闲置的锅台上闲置的一只碗,不空,却装满了灰尘。去李府,一定要抬头看看瓦扉上的那些野草。现代的建筑太硬、太冷,连草都不长一棵。瓦扉上的那些野草,也是文化的一种符号。有月光的夜晚,这些野草的姿态,会更好。
从李府出来,往东走百十米,就来到了这本书的书脊北正街。左转往北,就是凤山公园。罗佩金的墓,就在舞凤山的半山腰。罗佩金,字熔轩,云南省澄江县凤麓镇庆善寺街人。乙未年末,落了一场雪,去将军墓看雪。将军墓靠山面湖,构成了舞凤山的一种格局,塑造着小世界大格局的品质。墓前的石碑上刻着一副对联:让贤屈己襟怀壮阔罗天地,驱虏讨袁事业辉煌铸鼎钟。品格与一本书的关系因此确立,让后人景仰。让与屈,叛与稳,勇与智,悲与幸。世界一直渴望塑造一种品质,然,世界所塑造的罗佩金,除了这些品质,还多出另一种品质“二气”。和唐继尧的“福气”,蔡锷的“骨气”,黄毓成的“勇气”,共称护国战争之“四气”。“二气”,在云南俗语中,是“憨气”、“傻气”的代名词。或褒或贬。个中韵味,只留给懂他的人来判断。在人格操守的秉持中,将军在这本打开的书上写下了重重的一笔。一场薄雪足以掩埋一些痕迹。露在外面的,都是尖锐之利器。待薄雪化尽,世界会以另外的方式显现或重建。世界呈现出来的白,白发、白骨、白雪,都让人触目惊心。雪下得紧时,林冲风雪山神庙。一个紧字,让人也跟着紧起来,心会疼。下山的时候,用手机拍下了雪地上半个摔碎的啤酒瓶,一半埋在雪里,一半露在外面。尖锐、破碎、孤离。雪化了,品格会更完整。
这些曾经风云一时的人物,一直活在这本书中,一打开,就活泼泼地跑出来与后人对话。小镇秉持了先辈们幽思古意、淳风厚土的品质,以另一种方式进行书写。这是一种新的生活方式,无须担心市井人家的雅与俗、快与慢、仁与慈、悲与欢。我在小镇上生活了二十多年,算得上小镇一个可有可无的小标点。这么多年来,我行走其间,却仍然无法深入其内核,准确地理解一些细节所表达的寓意。恍兮惚兮。总是要很久以后,才明白其中有象。
先秦古诗《击壤歌》云:
日出而作,日入而息
凿井而饮,耕田而食
帝力于我何有哉
这首远古先民咏赞美好生活的歌谣,用纯净的不染灰尘的表述方式,吟唱出了生动的田园风景。多少年来,生活在小镇的人们,在这汪湖水的滋养下,一样传承着农耕文明怡然简朴的生活方式,打一口井用以饮水,整理田地种出五谷食粮,太阳出来就打鱼、播种、插秧、收割、挖藕、捣衣……太阳下山就唱灯、喝茶、小酌、博弈、吹牛,展现着农耕文明幸福的生活场景,诠释出原始的自由安闲和自给自足的简单快乐,自然中见淳美,朴拙中见太平。
走着走着,就来到了南正街。在我个人的生活经验中,南门一条街,是日常的、琐碎的、散漫的。只是一碗凉晌午或者某个剃头铺里老式推剪发出的嗞嗞声。某个正午,我散漫地在南正街行走,一偏头,看到老理发店里一颗大脑袋,被刮得亮亮的。剃头师傅正一下一下地举着剃刀,往他抹了很多泡沫的脸上净面。这样的场景,还在南门街上保留着,是不可多得的温暖。这样场景,使这条街获得了时间以外的影像。也因此对这条街寄予了某种希望。希望从一条街开始,可以将这些古旧的影像留存下来。日常的生活需要这样的细节,包括“凉晌午”这样的3个字。
老魏家的豌豆粉就在这条街上。玻璃橱窗上写着3个字“凉晌午”。晌午,即中午的意思。“凉晌午”,即午后的点心或其他小吃。在澄江,一提到老魏家的豌豆粉,唇齿间就充盈了酸酸甜甜的诱惑。舌头上的诱惑是一种直接的充满回味的温暖。譬如澄江的魏氏豌豆粉,只需一次,其温暖的诱惑必将根植于你的胃壁,和你的舌头建立一生纠缠不清的关系。在饮食文化一天比一天讲求花哨、高端、多元的大潮中,魏氏豌豆粉却延续着来自民间、必将回归民间的定位。那个晌午,云南名家写澄江采风团一行来到南门老魏家吃凉晌午。黄尧、汤世杰、于坚、张庆国、朱霄华、王宁、温星、张翔武等围坐在街边的小方桌前,就着一碗凉晌午,谈古论今。闻得醋香,还要了一碗梨醋。吃醋,美容、养颜,还暗含着那么一点点小脾气,酸得恰到好处。只有喝过醋的人,才懂其中的妙。“凉晌午”这样的3个字,充分唤醒了于坚老师胃壁上的记忆和与其外婆那一代有关的语言。这些几欲消失的关于市井人生的温存,必将根深蒂固,愈加深入,愈加温暖,愈加耐人回味。
澄江的新城日渐向西扩展,不可多得的是东南门还保留着一些老房子、老店铺和庙宇。文庙、武庙、普福寺、城隍庙,都在这个地段。
澄江文庙,坐北向南,整个建筑群以影壁(又称照壁)、大门、泮池、三孔石拱桥、棂星门、大成门、大成殿、崇先殿(又称后殿)等组成。每殿之间相隔数十米,逐层叠建,均建在一条南北向的中轴线上。其次还有大成殿左右两庑和大门前两旁设有东西两门,东称“孔门”,西称“义路”。
2014年以前的很长一段时间,党委部门就在文庙旁的一幢楼房里办公。每天上班,推开窗,就看见中殿和大殿。澄江文庙因设计奇巧,匠心独具,连燕子都爱它。许多燕子于梁栋间筑巢。栖息在此的燕子,少迁徙,胸部有黑色的斑块,叫声清脆。唐段成式《酉阳杂俎·羽篇》:“胸斑黑,声大,名胡燕。其巢有容疋素者。”文庙的上空飞着的大多是燕子或天空的蓝。旧时王谢堂前燕,飞入寻常百姓家。胆大的燕子,会来办公楼的窗台上逗留。
每天,我们在文庙附近的办公楼上班、下班、开会、加班。文庙与活动其中的生命个体建立了一种关系。如果没有人在其中活动,文庙就只是一些建筑而已。有了活动其中的生命,文庙就活了。当生命的个体每天都在“礼”与“仁”的思想下俭省和规范着自己的行为,为政以德,就成为一种日常的生活方式。每天进出文庙,耳濡目染,精神境界的层面就高出了常人。这不仅是警醒,也是福分。院子里有棵桂树,桂花开时,香气弥漫。累了的时候,在石凳上小坐,闻闻花香,疲累就消解于幽香中,散了,远了。天空敞开着,燕子在文庙的上空飞翔、嬉闹。作为建筑,文庙是静止的。文庙赋予的思想却是流动的。它寓喻和暗藏的力量,或许,连燕子都是懂得的。文庙于人建立起来的关系,是儒家五常“仁、义、礼、智、信”。作为俗人,更多的时候,仍然活动在市井之间,或隐或现。有时虔诚,有时敬畏。彷徨、迷茫和疼痛,也是有的。在文庙里走一走,低眉一笑,心定,一切就都定了。
2016年7月21日
——转载自《春城晚报》2016年08月02日 星期二 B12版,作者:赵丽兰 (诗人 散文家)